第11章_鲜花盛开的春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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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  方远看着她:“你是她的家人?”

  “我是她妹妹。”

  方远再看闻乐,她看上去与她姐姐没有一点联系。

  但他只是说:“你想知道些什么?”

  闻乐有些紧张,不由自主握紧手指:“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说话吗?我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。”

  方远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,他记得那张苍白的面孔。他这几天隐隐的不安突然变作恐惧,他把手放到背后,他这双手在面对枪口的时候尚且纹丝不动,现在却在微微发抖。

  他问:“她现在好吗?”

  闻乐没有迟疑:“挺好,昨天我们还一起吃饭。”

  方远动了一下,他到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四肢僵硬。

  冷静与自制力一样样回到他身上,他把照片还给闻乐:“对不起,我不能离开。”

  闻乐不放弃:“那么改天?”

  “你姐姐知道你到这里来找我?”

  闻乐在方远面前没有撒谎的勇气,她低声:“不知道,十多年前的事情她从来不说起,她说她不记得了。”

  他听她轻轻说出“不记得了”这几个字,突然间胸口憋闷,而这憋闷又令他无法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,他在这口不能言的煎熬中只觉痛苦,就连眉心都感到刺痛,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。

  闻乐愣住了,方远一直是面无表情的,她本以为就算他认识闻喜,也不过泛泛之交,或者他们根本就只在饭桌上见过几面而已,但他突然紧锁眉头,那眼里分明是痛苦。

  她脱口道:“方队长,你们在哪里认识的?我想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。”

  方远移开目光,他们在哪里认识?那真是最不堪的回忆。所以她选择不记得了,但他却没有。

  十几年前方远第二次遇见闻喜,是在N市的拘留所里。

  他是去提取犯人口供取证的,走过走廊时看到她,坐在一群衣衫不整的夜店女当中,脸上瘦得只看到颧骨。

  方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——他早该料到是这个结果。

  他见过那么多自暴自弃的女孩子,小小年纪出来出卖身体,到处辗转,后来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。也有人想要帮她们,但总不见成功的例子。

  他还以为她是不一样的,他信过她,认为她会回家。

  但她没有。

  闻喜坐在角落里,一脸空洞,脸对着墙壁。她没有看到他,方远原本已经决定不管了,但在离开前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。

  看守所的警员认识他,听他问起立刻翻开记录给他看。

  “都是昨晚上扫黄送进来的,这些,还有那些,有些是老面孔。她啊?她是新人,头回看见。对了,她说自己是被骗的,又拿不出身份证明,再问她又不做声了。可送进来的谁不说自己是被骗的啊?你说是不是?当场抓住的还说自己是喝多了被拉进来的呢。”

  方远想,知道这些就够了,他该走了。

  可他听到自己说:“我见过她,让我跟她谈谈。”

  第五章川唐街

  她的爱情像一幕独舞,她踮着脚尖在空荡的舞台上旋转再旋转,等待那个永不会出现的舞伴,但当那舞伴真的出现的时候,她已经鲜血淋漓,再也不能跳下去了。

  板凳冷硬,闻喜坐得久了,觉得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互相摩擦,疼痛不堪。

  她现在是真的瘦了,自己看着都可怜,手伸出去只看到皮包着骨头,还有十根手指,握在一起都能戳痛自己的手掌心。

  身上的疼痛提醒她动一动,她就动了一下,然后听到旁边人的声音。

  “过去点,冰块似的,别碰着我。”

  闻喜转头,看到身边人带着残妆的脸,她不知道她们的年龄,也只在清晨看到过她们卸了妆的样子,其实应该都是很年轻的,但卸了妆以后皮肤里已经有了黄气,还有些是灰色的,像是脏的粉,可又不是,因为已经洗过了。那些黄和灰是渗进皮肤里的颜色,再也洗不掉了。

  闻喜已经很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,她不敢,她怕自己也已经变成那样,她们就是她的镜子。

  拘留所里确实是冷,她们是在昨夜被送进来的,因为人多,连地方都不够安排,所有人只好在最外大间里油漆斑驳的冷板凳上坐了一夜。

  闻喜到了这个时候,已经觉得拘留所也不是最坏的地方了,至少在这里她是安全的。

  可以后呢?她茫然地想着,眼神空洞,她还有以后吗?

  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冷笑一声别过头去,对旁边那个说:“看看,就她清高,眼里没人呢,一句话都不搭。”

  旁边女人也是一脸残妆,因为犯了烟瘾,一直在抖腿,鼻子都揉红了,听到这里“哈”了一声:“你想听她说什么?又说自己被骗进来的?跟她说姐姐们也都是被骗的呢,要不就是被男人骗的,要不就是被社会骗的。”

  闻喜不出声。

  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又看她一眼,再回头道:“你说她到底是干什么的?看上去还是个学生呢。”

  “谁知道?跟男人跑出来的吧?后来给人甩了,没脸回去。”

  “她这样的也有男人要?”

  对话就到这里,因为有人走过来,用力敲了两下铁栅。

  “安静!”

  里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,除了闻喜。

  铁栅外站着两个人,小警员指着闻喜问方远:“是她吗?”

  方远在心里叹了口气,点头:“是她。”

  闻喜猛地抬头。

  方远说:“开门吧,让她出来。”

  小警员开了门,指她:“出来。”

  闻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道铁门的,她觉得自己在做梦,因为她在梦里重遇过他许多次了,每一次她都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没有。

  她欠他的,因为无力偿还,就变得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,令她永不敢靠近。

  方远微微低头:“你跟我来。”

  闻喜茫然地看着她。

  他有些无奈,只好握住她的手臂,然后心里一酸。

  她真是瘦得可怕。

  他说:“跟我来。”

  闻喜背后一片哗然,那小警员不得不在关门的时候又叫了两声“安静!”但她都听不到了。

  方远把她带进一间单独的候问室,他关门,示意她坐下。

  她在椅子上坐了,他看着她,有两分钟的时间,谁都没有说话。

  方远是不知从何问起,闻喜则是无话可说。

  然后门被敲响了,小警员拿着个饭盒进来,对方远说:“先吃饭吧,都中午了。”

  方远接过来:“谢谢,我等会儿吃。”

  小警员关门走了,方远回头,看到闻喜的目光。

  她看着那个饭盒。

  方远坐下来,默默把饭盒推到她面前。

  闻喜抬头,在局促中涨红了脸。

  她现在已经很熟悉挨饿的滋味了,有时候也会在食物面前不顾一切,可在面对方远时她有本能的羞愧。

  “吃吧,我还不饿,你要回去和其他人一起吃也可以,不过我只有半小时时间。”

  闻喜低头,她记得上一次他也说,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。

  方远打开饭盒,把筷子递给她。

  盒饭是热的,盖子打开一股肉味冒出来,里头内容很简单,两荤一素,排骨青菜,肉丝炒蛋,还有一个卤蛋,闻喜再也坚持不下去,拿起筷子就吃了。

  第一口下去,眼泪就出来了。

  她一点都不想哭,可在热的食物和他面前,就是忍不住。

  方远低着头,在看那份记录表格。

  闻喜偷偷擦掉眼泪,她对自己说,一定不能再哭了,尤其是在方远面前。哭泣毫无用处,而且多么令人厌恶,谁都不喜欢眼泪。

  方远一直等到闻喜把面前的饭盒都吃完才开始问话。

  他也知道她哭了,又自己擦掉了眼泪,但他宁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。

  他不该与工作中所遇到的任何人有太多的情绪交流,他已经被她影响过一次。

  他将那份表格仔细看了一遍,让他失望的是,那上面大部分是空白的,比他上次所得到的信息还要少。

  到他抬头的时候,饭盒已经很干净了,但她仍低着头,小心地用筷子在拨最后几粒米饭,试图用一种不太难看的姿势将它们放到嘴里。

  但那挽救不了她的落魄,她就像是一只饿了太久的小动物,吃了这一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,所以对任何食物都不敢错过。

  人在最好和最差的时候,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动物性来,掩饰都掩饰不住。

  他又觉得心酸了,那种轻微的难过,绝对不是致命的,但持续而长久地刺激他的身体内部。

  他可怜她,但又觉得她太轻贱自己。他可以对一个失足落水的人伸出援手,但一次又一次?不,他们每一个都是越陷越深的,直到其他人再也伸手不可及。

  真可悲,他宁愿自己再也没有遇见她,这样至少会有一点自欺欺人的期望,期望她能够脱离他所见到的生活,能够回家。

  方远翻动记录簿的页面,斟酌着如何开口,闻喜终于放下筷子,饭盒里连一粒米饭都没有了,她再也没有理由不抬头。

  她知道半小时是很快的,三十分钟,一千八百个嘀嗒声,但她贪恋这一刻的时光,她和他对坐在一起,屋子很小,没有人说话,安静得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。

  她渴望那个心跳声,如同渴望永不再受伤害的屏障,但她也清楚地知道,它并不属于她,无论她多么想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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