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_佛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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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  一片黑影移了过来,她抬起头,只见任怀苏打开了放在马匹物囊中的一把油伞,撑在她头上,为她遮挡月光。

  “干什么?”她冷冷的问。

  “月天守的族人害怕光线,犹以日光为甚,今夜月光太明,我怕对姑娘也有影响。”任怀苏撑伞的姿态端正,只是为了替她遮住月光,马匹靠得有些近。

  一种似花非花似草非草的气味淡淡传来,她嗅着那气味,一瞬间让她想起山林草木,高山大河,那是种饱览天地自然之后,开阔而醇厚的气息。斜眼再看了任怀苏一眼,这个居心叵测的古怪男子,竟有胸纳自然的气度与修为,霎时起了恶念,她勒住马匹,“我饿了。”

  任怀苏睁眼看着她,眼神澄澈,“物囊中有干粮。”

  “我不吃干粮。”她用一种戏弄的眼光看着他,“我吃肉,我要吃新鲜的肉。”看着他蹙起眉头,她恶毒的补了一句,“野兽的肉,或者人肉都可以。”

  任怀苏越发皱起眉头,显然她这一句“要吃肉”大大的为难了他,她心里莫名的欢愉起来,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为难的样子。

  思考了片刻,他从物囊中取出一块干粮,缓缓递了过来。

  她接过那块烙饼,翻过来翻过去的看,横竖那只是块烙饼,“做什么?”

  “这便是一块肉。”他正色道,“心生万物,都是相,你心中说它是肉它就是肉,你心中说它是烙饼,它就是烙饼。”

  她张大了嘴巴,拿着那块烙饼,平生第一次想笑,却有些笑不出来,“你要我心里想它是一块肉,就这样吃下去?任怀苏,你疯了吧?烙饼就是烙饼,就算你把它想成猪,它也还是一块烙饼。”她其实并不饿,她以肉为生,但只需吃过一顿肉,就可以数日不食。

  他又思考了片刻,收回了那块烙饼,一本正经的道,“你说的有理。”随即他挽起衣袖,从物囊里拔出一柄短刀,径直往自己手臂削了下去。

  “啪”的一声,她挥出那只黑色折扇架住他的短刀,“干什么?”

  “取肉……”

  他还没说完,她那黑色折扇上浓郁的鬼气已经将那柄刀腐蚀得不成样子,当啷一声,短刀绣成几块铁片坠落在地。她古怪的看着他,任怀苏停了下来,“姑娘可有疑问?”

  “你——”她放柔和了口气,“究竟是什么人?”

  “我?”他显然怔了怔,“俗名任怀苏。”

  “除了你的佛祖和任怀苏三个字之外,你难道没有别的可说?”她瞪眼,“你没有父母吗?你在哪里住?有朋友吗?”

  “我父母早亡。”他一本正经的回答,“昨日之前,我本是茂宛城外碧扉寺的住持。”

  “你果然是和尚,是和尚为什么不剃头?”她享受着他的伞带来的阴影,“你从小就出家?”

  “自小圣师就想为我剃度,但我的头发无法剪断,剃刀过后,它会自行长长,圣师所言,我必有非同一般之处,不易落发,所以不曾剃度。”

  头发?她心中一凛,头发剪而重生,是厉鬼的特征之一,有些凶煞至极的厉鬼,头发不但剪后重生,还会突然变长,拥有杀人的力量。她虽然拥有半鬼之血,但头发也不会剪而不断,只会在剪断之后比常人快些长长而已。任怀苏浑身圣洁之气,怎会拥有一头厉鬼之发?

  她心里怀疑,任怀苏却并未察觉,月上中天,他勒住马匹,“夜已太深,你身带鬼气,再夜行下去恐怕会引动万鬼浮动,不如就此休息吧。”说完,他从马上飘然而下,那把油伞略略换了位置,却依然撑在她头顶。

  “休息?”她夜行久了,从来不休息,“这才不是刚从酒楼出来?休息什么?”

  “你饿了,既然没有肉食,那就需要休息。”他的认真丝毫无改,并且这种认真并非出于固执,而是发自内心深处虔诚的思考和包容。

  我……她瞪了他一眼,她自然并不饿。“这里没床没椅,连个帐篷都没有,要怎么休息?”

  “我会设法。”他右手撑伞,左手一挥,路旁东倒西歪的几根长长的枯枝蓦地飞了过来,扑扑扑扑四声,整齐的插在地上。他将油伞递给她,脱下袈裟撑在四根枯枝上,遮住月光,随后脱下外衣铺在地上,“姑娘请坐。”

  她撑着伞,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穿着中衣的男子,他在为她忙碌。这点感受让她很新奇,这么多年来,从来没有一个人曾经为她忙碌过什么,更不必说是为了她随口一句话在忙碌。任怀苏铺好了外衣,在枯枝两侧各点了一堆篝火,“篝火可驱散蚊虫,预防野兽。”

  “我不怕蚊虫,也不怕野兽。”她冷冷的和他作对,心里的新奇在一瞬间散去,她突然想到他对她如此好全然是因为另有所图,心情一下子坏了起来。

  “预防总是好事。”他说得很温和,却感觉不到温暖,她觉得这个人是淡泊的,也是空的,就像个心中装着山川大河的躯壳,没有半点真实的情感。难道拜佛念经会让一个人拜成行尸走肉?这样沉静安然毫无表情的说话,该走就走,该休息就休息,和她鬼扇中的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?他并不是因为饿才吃饭,也并不是因为累所以休息,他只是在遵照一些人间的规则生活,他的圣师告诉他每天要吃三顿饭,他就吃,他的圣师告诉他要拜佛念经,他就拜佛念经,他的佛祖告诉他他要慈悲大爱,他就慈悲大爱,甚至他的佛祖说要舍身饲虎,他就挥刀准备割自己的肉给她吃。

  这是个假人,就算修为再高再深,她也瞧不起看不上。平时她是羡慕人类的,她喜欢看世人恩怨情仇小吵小闹,遇见任怀苏,她这份羡慕立即烟消云散了。

  她觉得她自己比这个假人好得多。

  但任怀苏自己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。孤光站在他搭起来的“帐篷”里不睡,他劝说过了她也不理,他就不再劝说,自己坐下来闭目打坐。

  他坐下来打坐,孤光就绕着他慢慢的走,仔细的研究这个平静无波的假人。

  任怀苏的颈上也挂着一条绳索。她毫无顾忌的伸手去拿,扯出来一看,是一块古旧的玉佩,玉佩上依稀刻着几行字,但年代久远字迹古朴繁复,又歪歪斜斜,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字。玉佩的形状很是奇怪,她仔细端详了半天,觉得依稀是一只圆形的怪鸟,但不论这玉佩雕的是什么,其中佛气很重,是开光的旧物,用来辟邪的。

  把玉佩塞回他领子里,她又围着他转了半圈,这人的头发据说剪了会重生,她拔出一柄小刀,肆无忌惮的割了他一段头发,只见白光过处,那头发果然自行重生,就和没剪之前一模一样。她凝视着他的头发,他的发色略有斑白,但并不是老人那种灰白,他的头发是有些地方生着白发,大部分地方生着黑发,并且白发自发根到发梢全白,黑发也是一样。

  如果是厉鬼之发,剪断的时候会有鬼气,但他并没有。

  就在她绕着任怀苏转圈的时候,月光正当头顶,虽然被任怀苏袈裟遮住,但依然有月光透过薄丝袈裟而来,她颈中的血流霞红光闪耀,比平时妖气更盛。突然间碰的一声巨响,依稀是有什么东西蓦然炸开,她受到巨力冲击,一下子昏了过去。

  第二章

  二朱翼蔽云天

  醒来的时候,天空似乎出乎意料的晴朗,她躺在地上,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任怀苏那张脸。

  他正在用沾湿的汗巾为她擦拭额头,那专注而关切的眼神让她呆了一呆,坐起身来,她摸了摸胸口的血流霞。血流霞还在,她的目光往任怀苏胸口看去——他胸口挂的那枚形似怪鸟的玉佩不见了。

  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她冷冷的问,难道是这怪人在玉佩中暗藏火药把她炸晕了?

  任怀苏的手指还流连在她脸上,他为她擦了脸。“你昏倒了。”

  “究竟是什么东西……”她的身体拥有比常人更快的恢复力和耐力,能把她炸得昏迷不醒,那东西一定不是寻常东西。

  “是醉皇珠。”他指了指自己胸口,果然是他挂在胸口的那枚古怪玉佩,“可能是因为抵不住血流霞的妖气而爆裂,醉皇珠充满佛门圣气,所以误伤了你。”

  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淡无波,她盯着他端详了一会,他似乎有些不同,一时间她却看不出来他哪里不同了?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恍然——这人的头发变黑了些。

  经过一夜时间,他的白发却少了些,这与醉皇珠爆裂有什么关系?她不怀疑自己的记忆,那古怪的玉佩突然自爆,与他那头古怪的头发一定有所关联。抬起头来,她惊奇的发现自己是坐在一间扎好的茅草屋屋檐下,这屋子是用青翠的树枝扎成,屋顶也是用树枝折成相当的长度一支一支以藤蔓绑住,虽然不是什么精巧绝伦的东西,却也是一间能遮挡大部分阳光的屋子了。

  这是他昨夜做的?她眨了眨眼睛,“你怎会在半夜弄了个草屋?”

  “姑娘受圣气侵蚀,白日阳光甚烈,只怕油伞也难以抵挡光线之伤。”从他的眼神看来,一夜不睡扎这个草屋并不算什么,他在救一个“苍生”,即使这个苍生其实是个半人半鬼的妖物,在他心中也和一头野猪、一只野兔一样。她莫名的就怒了起来,“要是昨夜你的醉皇珠炸晕的是一只野狗,你也会为它扎个狗窝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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