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 倭患泛滥之缘由
倭婆子让几位女子畅所欲言，几位妇人少女立即纷纷开口倾诉自家的苦衷——
“我家是被连坐的，我小叔子送货到广州，途中撞到了倭寇，为了不被杀便做了从倭，按照朝廷法令，我家要被牵连坐牢的，所以，只能也跟着倭寇跑了。”
“我爹跟着倭寇有十几年了，当时，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，我也不太清楚，大致好像就是因为我家种的菜和我娘织的布卖到了双屿岛，后来，朝廷派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大人和许多官兵，说要严查走私，我爹害怕，便带着我们全家跑了。”
“我们家原本是军户，那年，我爹跟着百户大人去福建办差，便再没有回来，说是途中遇到了倭寇，被杀了。我哥去袭了军职，才打听到那次去福建的十个军丁都被百户的家丁杀了，那百户拿着十个所谓的‘倭寇’首级去官府报功，一下子跳过副千户一职，越级成了千户，就是刚才那个千户，杀千刀的！我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，为了寻机给我爹报仇，便去做了倭寇。其实，我哥这么做是不对的，之前，我哥就算杀只鸭子宰只鸡，都会害怕，可跟了倭寇之后，渐渐的，他变得见到血就兴奋。”
“我丈夫是个铁匠，被倭寇抓了，帮他们做兵器。”
……
从倭，大抵都有自己的苦衷，李夏昕之前也听说过，可听当事人亲口讲述下海为寇的缘由，却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李夏昕此时，已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伤口疼、头疼、胃疼还是心疼。
“身逢乱世，大家都不容易，不管怎样，都不应该为了自己活下去而伤害别人。请大家相信我，戚将军和那个千户是不一样的，今天的这一幕，将军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。”
“说法？”倭婆子又是一声冷笑:“我们是要活下去，至于说法，浙江地形‘七山二水一分田’，种出的粮食从来都不够吃，朝廷禁海，不让老百姓出海经商、打鱼，许多人根本活不下去！朝廷一日不开海，倭患就不会彻底平息，这才是症结所在。姑娘，你不要跟我们讲什么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’、‘饿死事小失节事大’的大道理。我只想问一句，用姑娘刚刚承诺的‘说法’换个让沿海百姓都吃饱穿暖、免遭抢掠的‘活法’，姑娘可能做到？让快饿死的人讲仁义节操，就跟让姑娘做这件事一样，做不到！”
李夏昕额头滚动着虚汗，面色惨白，虚弱无力却诚恳的道:“没错，我的确做不到。眼下，朝中奸佞当道，好官不掌权，正确的政策无法施行，但不会一直这样的。总有一天……”
倭婆子打断了李夏昕的话，“姑娘口中的奸佞是指严党吧，姑娘可知让沿海地区陷入今日之纷乱的罪魁祸首是谁吗，是严嵩的前任——夏言。”
“爷爷，绝不可能！”李夏昕顿时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，激愤的辩驳道:“夏老首辅清正廉洁、一心为公，他是断不会做有损百姓的事情的，这其中一定有误会。”
“我是李光头的老婆，朝廷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东南沿海的局势变化，我丈夫和许栋他们一定比普通人知道的要多。禁海是明朝祖制，可两百年来，一直都是明禁暗不禁。而且，朝廷在浙江、福建和广东等地开设市舶司同外国进行官方贸易，许多人可籍此同番夷交易，赚口饭吃。可夏言却上奏说什么‘倭患起于市舶’，使得朝廷下令关掉了所有的市舶司。老百姓无奈，只得同番夷私下交易，也就是你们官家人所说的走私。那时的双屿岛是何等的繁盛，老百姓将自家的农产品卖给岛上的番夷，价格是市价的几倍。可夏言重登首辅之位后，派来了朱纨，毁了双屿岛，将曾经卖给岛上货物的人家通通判为走私，而且实行保甲连坐制。那些有点本事的人，如汪值、吴平之流远走海外，而什么都没有的小老百姓为了自保，去检举亲友邻朋。当时，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。现在的海寇、从倭，大抵就是当时的走私商。”倭婆子异常激动，说到双屿岛被毁之时，眼中垂泪。
“真是爷爷做的吗，绝不可能！可是她没有理由诬陷爷爷啊，她丈夫李光头在‘双屿岛战役’中被杀，她最恨的应该是朱纨，为什么要牵扯爷爷？对了，市舶司是去年才重开的，照此推论，当初关闭市舶司应该不是严嵩的主意……”李夏昕心中犹如一团乱麻，身上不再感觉到疼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发麻，头也开始一阵阵眩晕。
倭寇溃逃。一股倭寇逃窜至新桥下，被戚家军追上，很快便全军覆没。
另一股逃至瓜邻江边，江边停靠的倭船上立刻有箭如雨点般飞向戚家军，意图很明显，掩护那股倭寇登船。
戚家军英勇的与他们对射，倭寇中箭落水者不计其数。
朱希孝所带领的锦衣卫也在戚家军中。
忽然，有一支箭竟插入了朱希孝的鞋底。朱希孝心中一动，这样的箭法，除了过世的陆老指挥使，当今世上只有一人会——言渊！
朱希孝掰下箭头，箭杆内果然藏着一张信笺。
朱希孝拿着信笺来到戚继光跟前，急切的道:“戚将军，有一路倭寇已在健跳海处登陆，准备从大田镇突袭台州府城。”
戚继光夺过信笺一看，立即鸣金收兵。
“朱大人，戚某手下的这支军队到台州休整一番，便得即刻进军大田了，花街那边就劳烦大人。戚某当初之所以弃浙江兵而重新募兵，因为卫所军有杀良冒功、杀袍泽冒功的恶习。让他们看着投降、俘虏的从倭，好比让猫守着鱼缸，时间长了会出事。”
朱希孝欣然应允，领着锦衣卫同戚家军分道扬镳。
赶到花街镇，映入眼帘的一幕令朱希孝大为震惊——说是尸横遍地、血流成河也不为过，最重要的是倒在血泊中或正伏地呻吟的基本上是妇孺。
千户看到身穿飞鱼服、腰佩绣春刀的朱希孝，立即满脸谄笑的上前拱手道:“启禀上差大人，倭寇复叛，卑职麾下的兵丁已将他们镇压，卑职刚刚清点了一下，九十八个首级。”
朱希孝双拳紧攥至指关节咯咯直响:“九十八个，不止吧，这没有七百也有五百。”
千户显然没有注意到朱希孝那双又似冒火又像喷冰的眼睛，听到“七百与五百”这两个数目时，立刻喜不自胜:“这首级功妇孺也算，一个从倭的赏格是八两银子，不知这妇孺的赏格怎么算？卑职的官职是不是可以往上挪一挪了，请上差大人指点、提携，卑职定终生感念大人的恩德，永远不会忘了大人的好处。”
这是堂堂的千户大人吗？这是堂堂的五品军官吗？这怕是一个丧尽天良的呆子兼丧心病狂的疯子吧！
正在此时，沈襄手下的一个耳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:“启禀大人，属下刚从台州那边过来，李姑娘没有去台州，现下应该还在……花街。”
“什么？！！”朱希孝顿时犹如五雷轰顶，他转头望向那满脸堆笑、点头哈腰的千户，终于忍无可忍，劈手夺过对方手中的火铳，朝着对方的脑门狠狠砸去。
千户似乎只是打了个激灵，连声惨叫都未发出，便双目圆瞪、脑浆迸溅的倒在地上。
徐炔冲手下力士们喊道:“愣着干什么，还不赶紧找！”一众力士纷纷开始行动。
朱希孝则飞身上屋脊，大声喊:“夏昕！夏昕……”
他相信，他的夏昕一定会没事！所有人会因害怕而闭门上闩，他相信，他的夏昕听到他的声音，一定会主动现身。
已经快要陷入昏迷的李夏听，听到朱希孝的声音时，立刻又清醒了过来。她强撑着站起:“可以出去了，我跟大家保证，一定不会有事，开门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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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家是被连坐的，我小叔子送货到广州，途中撞到了倭寇，为了不被杀便做了从倭，按照朝廷法令，我家要被牵连坐牢的，所以，只能也跟着倭寇跑了。”
“我爹跟着倭寇有十几年了，当时，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，我也不太清楚，大致好像就是因为我家种的菜和我娘织的布卖到了双屿岛，后来，朝廷派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大人和许多官兵，说要严查走私，我爹害怕，便带着我们全家跑了。”
“我们家原本是军户，那年，我爹跟着百户大人去福建办差，便再没有回来，说是途中遇到了倭寇，被杀了。我哥去袭了军职，才打听到那次去福建的十个军丁都被百户的家丁杀了，那百户拿着十个所谓的‘倭寇’首级去官府报功，一下子跳过副千户一职，越级成了千户，就是刚才那个千户，杀千刀的！我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，为了寻机给我爹报仇，便去做了倭寇。其实，我哥这么做是不对的，之前，我哥就算杀只鸭子宰只鸡，都会害怕，可跟了倭寇之后，渐渐的，他变得见到血就兴奋。”
“我丈夫是个铁匠，被倭寇抓了，帮他们做兵器。”
……
从倭，大抵都有自己的苦衷，李夏昕之前也听说过，可听当事人亲口讲述下海为寇的缘由，却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李夏昕此时，已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伤口疼、头疼、胃疼还是心疼。
“身逢乱世，大家都不容易，不管怎样，都不应该为了自己活下去而伤害别人。请大家相信我，戚将军和那个千户是不一样的，今天的这一幕，将军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。”
“说法？”倭婆子又是一声冷笑:“我们是要活下去，至于说法，浙江地形‘七山二水一分田’，种出的粮食从来都不够吃，朝廷禁海，不让老百姓出海经商、打鱼，许多人根本活不下去！朝廷一日不开海，倭患就不会彻底平息，这才是症结所在。姑娘，你不要跟我们讲什么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’、‘饿死事小失节事大’的大道理。我只想问一句，用姑娘刚刚承诺的‘说法’换个让沿海百姓都吃饱穿暖、免遭抢掠的‘活法’，姑娘可能做到？让快饿死的人讲仁义节操，就跟让姑娘做这件事一样，做不到！”
李夏昕额头滚动着虚汗，面色惨白，虚弱无力却诚恳的道:“没错，我的确做不到。眼下，朝中奸佞当道，好官不掌权，正确的政策无法施行，但不会一直这样的。总有一天……”
倭婆子打断了李夏昕的话，“姑娘口中的奸佞是指严党吧，姑娘可知让沿海地区陷入今日之纷乱的罪魁祸首是谁吗，是严嵩的前任——夏言。”
“爷爷，绝不可能！”李夏昕顿时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，激愤的辩驳道:“夏老首辅清正廉洁、一心为公，他是断不会做有损百姓的事情的，这其中一定有误会。”
“我是李光头的老婆，朝廷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东南沿海的局势变化，我丈夫和许栋他们一定比普通人知道的要多。禁海是明朝祖制，可两百年来，一直都是明禁暗不禁。而且，朝廷在浙江、福建和广东等地开设市舶司同外国进行官方贸易，许多人可籍此同番夷交易，赚口饭吃。可夏言却上奏说什么‘倭患起于市舶’，使得朝廷下令关掉了所有的市舶司。老百姓无奈，只得同番夷私下交易，也就是你们官家人所说的走私。那时的双屿岛是何等的繁盛，老百姓将自家的农产品卖给岛上的番夷，价格是市价的几倍。可夏言重登首辅之位后，派来了朱纨，毁了双屿岛，将曾经卖给岛上货物的人家通通判为走私，而且实行保甲连坐制。那些有点本事的人，如汪值、吴平之流远走海外，而什么都没有的小老百姓为了自保，去检举亲友邻朋。当时，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。现在的海寇、从倭，大抵就是当时的走私商。”倭婆子异常激动，说到双屿岛被毁之时，眼中垂泪。
“真是爷爷做的吗，绝不可能！可是她没有理由诬陷爷爷啊，她丈夫李光头在‘双屿岛战役’中被杀，她最恨的应该是朱纨，为什么要牵扯爷爷？对了，市舶司是去年才重开的，照此推论，当初关闭市舶司应该不是严嵩的主意……”李夏昕心中犹如一团乱麻，身上不再感觉到疼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发麻，头也开始一阵阵眩晕。
倭寇溃逃。一股倭寇逃窜至新桥下，被戚家军追上，很快便全军覆没。
另一股逃至瓜邻江边，江边停靠的倭船上立刻有箭如雨点般飞向戚家军，意图很明显，掩护那股倭寇登船。
戚家军英勇的与他们对射，倭寇中箭落水者不计其数。
朱希孝所带领的锦衣卫也在戚家军中。
忽然，有一支箭竟插入了朱希孝的鞋底。朱希孝心中一动，这样的箭法，除了过世的陆老指挥使，当今世上只有一人会——言渊！
朱希孝掰下箭头，箭杆内果然藏着一张信笺。
朱希孝拿着信笺来到戚继光跟前，急切的道:“戚将军，有一路倭寇已在健跳海处登陆，准备从大田镇突袭台州府城。”
戚继光夺过信笺一看，立即鸣金收兵。
“朱大人，戚某手下的这支军队到台州休整一番，便得即刻进军大田了，花街那边就劳烦大人。戚某当初之所以弃浙江兵而重新募兵，因为卫所军有杀良冒功、杀袍泽冒功的恶习。让他们看着投降、俘虏的从倭，好比让猫守着鱼缸，时间长了会出事。”
朱希孝欣然应允，领着锦衣卫同戚家军分道扬镳。
赶到花街镇，映入眼帘的一幕令朱希孝大为震惊——说是尸横遍地、血流成河也不为过，最重要的是倒在血泊中或正伏地呻吟的基本上是妇孺。
千户看到身穿飞鱼服、腰佩绣春刀的朱希孝，立即满脸谄笑的上前拱手道:“启禀上差大人，倭寇复叛，卑职麾下的兵丁已将他们镇压，卑职刚刚清点了一下，九十八个首级。”
朱希孝双拳紧攥至指关节咯咯直响:“九十八个，不止吧，这没有七百也有五百。”
千户显然没有注意到朱希孝那双又似冒火又像喷冰的眼睛，听到“七百与五百”这两个数目时，立刻喜不自胜:“这首级功妇孺也算，一个从倭的赏格是八两银子，不知这妇孺的赏格怎么算？卑职的官职是不是可以往上挪一挪了，请上差大人指点、提携，卑职定终生感念大人的恩德，永远不会忘了大人的好处。”
这是堂堂的千户大人吗？这是堂堂的五品军官吗？这怕是一个丧尽天良的呆子兼丧心病狂的疯子吧！
正在此时，沈襄手下的一个耳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:“启禀大人，属下刚从台州那边过来，李姑娘没有去台州，现下应该还在……花街。”
“什么？！！”朱希孝顿时犹如五雷轰顶，他转头望向那满脸堆笑、点头哈腰的千户，终于忍无可忍，劈手夺过对方手中的火铳，朝着对方的脑门狠狠砸去。
千户似乎只是打了个激灵，连声惨叫都未发出，便双目圆瞪、脑浆迸溅的倒在地上。
徐炔冲手下力士们喊道:“愣着干什么，还不赶紧找！”一众力士纷纷开始行动。
朱希孝则飞身上屋脊，大声喊:“夏昕！夏昕……”
他相信，他的夏昕一定会没事！所有人会因害怕而闭门上闩，他相信，他的夏昕听到他的声音，一定会主动现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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